陳丹青《無知的遊歷》

09至11年間,《華夏地理》編輯葉南邀陳丹青撰寫特稿,每年就一主題,去一地,寫一文,無所限制。地點可任陳選擇,寫成後一字不刪在雜誌刊登。

葉某的初衷是「促成中國人看世界的旅行文學,但並不是中國人如何印證西方人已經發現的世界,而是寫出中國人自己的眼光」,而「討厭遊記」的陳丹青是葉所認為理想的人選。他們還希望將來可以凑够八九十篇,集結成書。這更像是葉南和陳丹青分別做的一次試驗,但與傳統雜誌的思路似非相符。後經費愈難獲准,至葉離職,項目終止,留下三篇長長的「遊記」,算是這次令人嫉羨的試驗的成果。

這本集子則是我與陳丹青文字的初見。確與一般遊記有別,陳極少著墨於遊歷的經過,更重所感所思,或稱抒懷。中國古人寫了不少好遊記,多有「看山是山,看山不是山,看山是山」的意味,而陳遊記的精神與之暗合。文字上,也透出一股「雅」氣,而且還不是靠書袋堆砌出來的。行文則少廢話,是有骨可立的。現在不常見人這樣寫字了,怕年輕人讀起來會稍覺晦澀吧。

文字之外,藝術家對美醜善惡的敏感也讓人印象深刻。發現美或靠直覺、天賦;而懂得欣賞,則可能需要更多,比如知識、閱歷——而這些都需要時間來準備,如同釀酒。游記里提到的很多知識典故,多數旅游手冊都能提供,但把山看到若有若無,則是功夫。書上得來終覺淺。換句話來講,若此刻把我扔到《蒙娜麗莎的微笑》的真跡面前,怕也不過是暴殄天物。

土耳其是第一次旅行的目的地。亞歐文化、歷史的交匯點——伊斯坦布爾、塞爾丘克、以佛所;拜占庭、奧斯曼;東正教、伊斯蘭——浮光掠影。而俄羅斯的那次旅行,更像一次朝聖,向偉大的俄羅斯文學與藝術、偉大的托爾斯泰、普希金、陀思妥耶夫斯基、列賓、蘇里柯夫……以及年輕時的情懷與記憶。我想中國人——尤其是更早的幾代人——對蘇俄的感情或是奇特的:崇拜又嫌棄,厭惡又感激,親切又疏離,因爲我們各自以及交會的歷史。去土耳其像是拜訪一位朋友,而在俄羅斯則如同探望一位親戚,一位師長。與師長自有交心之談,這或是在土耳其所不能體驗的,甚至是一般游客在俄羅斯也無從介入的。

第三篇時,著者已經游刃有餘。以李斯特誕辰兩百周年爲契機,走訪了奧地利、匈牙利以及德國。從拜羅伊特、魏瑪、梅寧根、布達佩斯到瓦特堡,李斯特衹是誘因,走過的是精彩的19世紀——音樂家的黃金時代。這篇文字讀起來是最愉快的,不像土耳其時那麽遠,也不至於像俄羅斯時如此近。

陪同走完這一趟旅程,讓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俄羅斯的那幾篇,甚至讓我對蘇俄文學複雜的情感有所釋懷,我重新燃起了讀《戰爭與和平》《靜靜的頓河》這些大部頭的興趣。

最後,怎麽説呢,作爲葉南的一次有趣的試驗,陳丹青應該沒有完全辜負雜志社的那些銀子吧,我想。

無知的游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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