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一個新手一樣,在一片忙亂中趕到機場,在關閘前五分鐘托運了自行車,還因規劃不周行李超重補了不菲的運費,但好歹沒有錯過航班。飛機按時起飛,用了四個小時縱貫了整個中國,從南海之濱的深圳抵達了松花江畔的哈爾濱,我到東北了。
這是我第一次踏上東北的土地——雖然三四歲時曾隨家父到過瀋陽出差,但我對那次旅行全無印象,而且當時那麼小,與其說是旅行,不如說更像一件被攜帶的行李,所以就假裝這是首次出山海關。
為什麼來關東?
原因有二,其一是遲子建的《額爾古納河右岸》。讀完那本小說我就一直想看一看那條超然世外的額爾古納河,也想看看那些被定居了的鄂溫克人——他們的故事彷彿在問我一個問題:應該如何來定義民族?尤其是身世複雜的草原民族,比如鄂溫克,如果只根據血型和DNA,鄂溫克跟索倫部的其他民族恐怕也並非截然不同,如果根據文化傳統,使鹿、信仰薩滿的鄂溫克告別薩滿定居之後還是不是鄂溫克?
其二是大興安嶺。單車旅行十餘年,大陸的主要山脈都有幸前往觀瞻過,尚有三處未及,一是新疆與俄國、蒙古國交界的阿爾泰山,一是中國與中亞各斯坦相交的喀喇崑崙山——也就是帕米爾高原,還有就是東北的大興安嶺。現在新疆、西藏都進入了「靜態管理」,加之冬天到來前的時間也不足以騎完新藏線,唯一可行的目的地就只剩東北了。這次的初步計劃是從哈爾濱出發,逆時針轉大興安嶺,以齊齊哈爾為目的地;若條件允許,再從彼處轉去延邊州,到長白山腳下鴨綠江邊騎一遭——當然,這些都不是固定的劇本。
我一開始直覺地把旅行的代號叫做「滿蒙遊記」,認為它們清楚地描述本次旅行的地理範圍,但研究了一下歷史,發覺不對也不妥。滿蒙即滿洲、蒙古之合稱,本是一個民族概念而非地理概念,滿洲是清代對滿族的官方稱呼,蒙古自然是蒙古族,這兩個民族世居地比鄰,又有共同的祖先,後來又結過盟,關係密切。清代後期對東北地區的官方稱呼是「東三省」,把「滿蒙」用作地理概念始於日本人,日本在日俄戰爭勝利後覬覦東北,首先把滿蒙非中國的概念合理化,日本學界做了很多紮實的功課,提出中國傳統國土只包括長城之內十九省,滿蒙並不在內。中國學界以知識報國,尤其在9·18事變後,為說服國聯調查團的里頓先生相信東北是中國傳統國土,傅斯年組織學者編寫《東北史綱》,計劃有六卷,但最後成書只有傅斯年自己寫的第一卷,不知是不是傅斯年的理論說服了里頓,國聯承認東北固為中國所有。傅斯年以語言學者出身,率爾操觚寫東北史,有創見也有不少問題,但我沒讀過也不敢班門弄斧,我只想說,出於對歷史以及對前輩學者的尊重,我把標題改成了直白的「東北紀行」。
是為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