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谷——甚至地裂山崩后的夹缝之中——之于人生,仿佛一间用于自省与反思的逆旅。
自省与反思或许是对不幸经验的补偿,毕竟已经那么惨了,好歹得带走个纪念品吧。
当然,也有人走过,路过,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自省与反思不仅关注自身,偶尔也会福至心灵,让人「开悟」。
比如《论语·为政》之四:
子曰:「吾十有五而志于學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,六十而耳順,七十而從心所欲,不踰矩。」
这是对我非常有意义的一段话,它对我的意义在于:一、它诏示了儒者的人生是不断自我发现、自我提升的人生,这是一段历程,没有什么一蹴而就。二、即便贤如孔子,也要到七十岁才能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」,凡俗如我,在人生中犯错误更是难免——这句话于我是极好的安慰剂。
之前对此这段话一知半解,今天在自省与反思之间却无端地「开了窍」。
「悟道」是从「四十不惑」開始的,因我是有惑之人,期望进入无惑之境。
可我想到,必先有惑,才可能无惑,无惑始于有惑,惑又从何来?惑必来自有所想,有所执。反之,若一个人活得如行尸走肉,无所想,则无所惑,自然也不求无惑。——仅就此意义而言,有惑是值得庆幸的。
不惑又如何?不惑者必知之行之,行则有时畅通无阻,有时寸步难行,知天命即认知到无论信念多诚,用功多深,都会有山穷水尽之时;若真不可行,也必须认清现实,接受现实,如孟子所谓「顺受其正」。
以此作为契机,我第一次完整地理解了这段话——至少比朱子的集注更符合我当下的心境,也更讲得通。
总而言之,这段话中的年纪或只具象征意义,并不重要,更不绝对;它描述的是仲尼个人的成长史,更是普遍的由知而行的历程。
在十五至三十的阶段,重在输入,学习各种常识、专门知识,当然也不乏尝试性地运用之,形成一些经验,谓之「学」。
在三十这个阶段,有了足够的输入后,一个人会形成自己对世界、人生的认知,一个思想的体系逐渐成型,开始有了可以输出的观点,谓之「立」。
在三十至四十这个阶段,各种新的思想与观点仍然会不断进入这个新构建的思想体系,会产生干扰、困扰、甚至怀疑,谓之「惑」;在思想内部的斗争中,最终会从纷繁芜杂的思绪中决出一个「胜利者」,那便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遵循与捍卫的价值、思想、信念,谓之「不惑」。
四十至五十这个阶段,将不惑之理想行之于世,有进有退,在践行的过程中逐渐体认到事有可为,亦有不可为,谓之「知天命」。即便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」,也是知天命之后難能的勇敢与可贵的坚持。
五十至六十这个阶段,知之行之,尤其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必然有人赞同有人反对,有人支持有人阻挠,所谓「知我罪我」者,而此时既要持中守正,更要避免思想的固化与僵化,积极听取他人的意见,尤其是不同的意见,谓之「耳顺」。
六十至七十这个阶段,在充分经历了前面的人生阶段后,由勉强成习惯,由习惯成自然,一个人便有机会达成「从心所欲不逾矩」这种「天人合一」的境界。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,愚鈍如我,前面的阶段或许还可以由修行达成,但随心所欲不逾矩恐怕只是一种「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」的悬鹄而已吧。
以上。
(郑重说明:正统的解释请参考朱子的《四书集注》或钱穆先生的《论语新解》,此仅为一孔之见,或谬之千里。)